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姑苏 云深不知处
“兄长!你!”蓝忘机对着面前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容,语气中不禁带了三分焦急。
“忘机,”蓝曦臣手略微摆了摆,轻嗽一声,止住了胞弟接下来要说的话。
“这是我的决定,你不必多言。”他笑得温善,没有一丝想要争吵的架势。
也就没有一丝商讨的余地。
五年前,修仙世家合勘那具装了聂明玦与金光瑶的深棺,却察觉棺内异样,是以做了万全准备,开棺而查。所有人都绷紧一根弦,手中凝力,兵刃嗡鸣。
棺盖开了。
众人脸色煞白。
并非有极大怨气或惨烈场景。
而是因为——什么都没有。
没有聂明玦,没有金光瑶。
那是一口空棺。
此事不可小觑,一时间修仙界人心惶惶,恐那两人也如夷陵老祖一样,夺舍献舍,不管以什么阴毒法子,再次降于这世上。这如何了得,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年安顺日子,谁也不想搅入风云。聂怀桑抖得尤为厉害,他口里喊着:“哥、大哥……大哥。”眼泪簌簌地滚了下来。然而此时已有一众人拥上去劝慰聂怀桑,再不是睨视笑着心道“一问三不知的窝囊废”。
毕竟此时的聂家已如日中天,鼎盛一时。
拽着蓝忘机来凑热闹的魏无羡看着乱成一锅粥的场面,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:“哈哈。”
他和蓝忘机这几年的小日子过得滋润,却也不是游离世外。两人夜猎,魏无羡碰见清奇事仍止不住好奇,会探查一番。只是若越查越古怪,牵上太多纠缠,也知停手。
他们已无意再混进泥汤。
不过是聂怀桑仍念着他大哥,手下动作,将聂明玦之灵弄回了清河新葺的灵堂。至于那灵堂中封有多少积怨,多少凶尸,多少煞气,这就与旁人不相干了。
而至于金光瑶,是有意,是意外,让那灵丢了,谁也没这个心思猜。只是他那副样子,一定还在世上,没有魂归其所。
“蓝湛,你觉得应该告诉大哥吗?”
“我不希望他知道此事。”蓝忘机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。
“我也觉得,告诉他了应该没什么好处。”魏无羡调整了个姿势挂在蓝忘机身上。
“嗯。”
一时两厢无话。
沉默半晌,魏无羡又开口,道:“所以还是告诉他吧。”
听见那微不可闻的叹息,魏无羡搂住他的手紧了紧。唉,我们家好蓝湛伤心了。
“嗯。”
这世间一些事,你明知后果不是任何人想要的,却无从阻止。
比如蓝曦臣知道后果真去寻金光瑶的魂魄了。比如他果真寻着了。比如他要亲手送他轮回,生生抽离自己一魂填补金光瑶的破碎。纵使罪大恶极,蓝曦臣也不愿看着那人身死魂消,永世不得超生。
比如此时此刻,眼前笑得如此谦和之人,谁也拦不住。蓝忘机自知无可解,遂也不继续劝阻。毕竟倘若这样的人是魏婴,他也绝不会听人一言一语。
金光瑶生前身后尽是怨气,魂魄一副惨象。蓝曦臣不忍,将温润气息注入其中,看那躁动渐渐平复下来。
那并不是可修炼化成的仙家灵气。
那是他的命。
他以自身魂,自身寿,护金光瑶安稳,助他离世入世。余下两魂七魄的蓝曦臣,金丹都运转得艰涩。
蓝曦臣修仙之人,又为一家之首,无论命格,亦或阳寿,自然比凡夫俗子强上百倍。所以所有人都想不通,为何他去得最早。泽芜君仙逝之时不过一百二十八岁,比之常人多了几十载,可甚至比不过蓝家的外系门生。
“你们蓝家人是不是都这样啊?”
“不知。”
“我觉得大哥和你都是这样。”
“……”
“蓝湛,你要是难过,我抱着你。”
不论对错,好坏,值得与否。
魏无羡不说,但要想起,他也知道蓝忘机的父母是何种情形。
蓝家这祖传的深情,
简直是要命啊。
他浑身一颤,赶紧好好圈住了眼前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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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身上的魂魄不齐整,倒是怎么来这地界?”孟婆打量他,见了许多歪瓜裂枣,这倒是个出挑的俊人儿。
“几十年前可曾有一人,翠面俏目,魂魄极碎,身含怨气?”蓝曦臣话一出口,自觉问得唐突。
孟婆摇头:“记不清。”
“我知他名讳。”
“我却不知道这许多的。你问有没有这一号人,那要问阎王拿生死簿来对。送到我这儿来的,就只管一件事。”孟婆手中大匙在锅中搅了搅,盛出一碗汤,端至蓝曦臣眼前。
蓝曦臣没接。
孟婆略不耐地唉声道:“你们这些人,闹许多事作甚?不管他是来过了,还是没来呢,死都死了,怎么就放不下上辈子的事?下一世自有下一世的好。”
并无回应。
她又冷笑一声:“这一百年中,确有人跳下忘川河,还不算少数,可你就算下去了,也不能一一找,更何况,有些挨着挨着便挨不住了。”
她纤指一扬,对着这奈何桥下的缭绕瘴气,道:“你知道为何这河面是看不见的吗?”
“因为让人看见了,就再没有敢下去的了。”
“何况你怎么知道,他熬着等你,不是乖乖喝了汤入新一轮去?”
蓝曦臣神情晦涩,敛了眼神点点头。
“忘了也好。”
孟婆气结,她最烦处理这些事。痴情者总比常人多不少麻烦。
“你也赶紧喝了这汤,早些去安养魂魄,把余下一缕温养上,好再入轮回。”
蓝曦臣摇摇头,虽接过碗,却是还给孟婆身侧的小童,叫她不必再举着端给自己。
“我便告诉你罢,百年内下去的,现在都熬得只求解脱,再没有情情爱爱。”
“那我便做这百年中第一人。”
孟婆也烦了,她心道:所有人都是这么讲的。
“你要在这河中待足一千年。”
“日日折磨,夜夜受苦。”
“兴许你还能看见你等的人。但他看不见你。”
“他要喝了汤,就将你忘干净,你也不能中道反悔。”
蓝曦臣轻叹,忽觉自己和忘机确是血脉相连。忘机独奏着膝上古琴十三年,才等到魏婴入舍回魂。想来若是魏婴一直游于世间,忘机也会一直寻觅等待。旁人皆道他比二弟更通达明透,如今他却要在这阴曹地府中自找苦吃。
“好。”
孟婆叫蓝曦臣过来写好自己名姓,简略生平。凡要投忘川者,需得单独记录在册。熬过这千载时光,那先前的记忆要认真地查齐,不可漏一星半点,然后放人跳入轮回。
“多谢。”蓝曦臣颔首,眉尖动了动,便顺着走过去,任由脚下一空,坠进被瘴气掩住的河流。
孟婆看着纵身跃入忘川的白色身影,只摇了摇头,又盛下一碗汤。这地界这么多人,只有来,没有往,哪一个不是灌进她手中浊汤,该忘的忘,不该忘的也忘,只成了白纸一般,再去投下一世。这才是道理。她竟不知这有何不好,偏那么多人,有痴有傻,有疯有癫,一个个都往下跳,就跟那是什么好去处一般。
她忽而瞥了一眼刚才蓝曦臣写下的寥寥数笔。
“呵,还是个修仙世家的人物。”
“原来也看不透这些。”
TBC
今天是涣哥回忆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