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文: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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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光瑶跑到那棵豆槐下,挺直腰板贴背站好,小刀与头顶齐平,刀尖抵住树干稳了稳,接着用力一划,点点木屑飞出。他有些期许地转过身,细看那新添上的淡淡刻痕。
好像比之前高了一点?
但只有一点点,还是这次头发没压实?
也说不准刀子偏没偏呢?
他撇了撇嘴。
自从来到蓝家,他已经过了半年不愁吃穿的日子。既不用做苦工,又喂养得好,金光瑶身上渐渐长了些肉,不再像初入蓝府时那样薄皮细骨,只有一张脸蛋衬出一点圆润。蓝曦臣捏了捏他软软的胳膊,言语中几分欢喜:“阿瑶总算长了一点啦。”
但金光瑶并不那么满意。
比起横着长,他还是想竖着长。
蓝曦臣正是蹿高的年纪,长势飞快,几个月就拔出寸余。金光瑶眼见着蓝曦臣一下挺拔起来,自己却好像没什么变化,仍只及那人腰间。有时家里来访客,他看见别家公子能和蓝曦臣比肩而行,说不出的羡慕。又瞧了瞧自己,活像个病怏怏的豆芽。于是他常常在蓝家门廊前的树下比划。树干上印子深深浅浅,是他三五不时刻下的。
不细看的话,几乎都叠在一起。
他有些恼。
蓝曦臣迈出书房,正看到金光瑶站在树下。他走过去,见那孩子有些垂头丧气,毛茸茸的发顶都不似平时精神,又见那树上被划的七七八八的痕迹,心中了然。
“我……我会长得像曦臣哥一样高吗?”金光瑶见蓝曦臣走过来,期期艾艾地贴上去问。
蓝曦臣失笑,宠溺地看着仰起头的金光瑶。他现在仍是少年身量,筋骨还没张开,算不得高。只是金光瑶年岁小他太多,自然总比他差了不是一星半点。
“阿瑶认真吃饭,认真睡觉,以后就能长高。”
“可曦臣哥比我高好多……”金光瑶小声讲。
“我比阿瑶长了七岁,你现在要长我这么高,到了我这年纪,可要比房顶高了?”
金光瑶抽了抽鼻子。
“嗯……那我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,要快些长。”
其实就算他想不认真都不行。蓝曦臣对他的时时关切自不必说,每日两人同作同息,睡前蓝曦臣必定要来看看他,有时给他念诗词,有时也给他讲故事。上古奇谈,妖怪在他口中都化作不那么阴狠可怖的灵兽。金光瑶就着令人融化的缓缓低语,迷迷糊糊,香甜入梦。而说到吃食,就不免让他想到蓝夫人。常听人说严父慈母,金光瑶脑海中没有父母的印象,但见蓝夫人对他柔声细语,保养得细腻的手执住筷箸,往他碗里搛的全是晶莹的虾仁,翠色的菜心,竟是幻想中母亲的样子。他丝丝感动,晃着小脑袋说谢谢,然后低头吃饭,腮帮子塞得鼓起来。那样子特别可爱,看得蓝夫人心里一颤一颤,手又忍不住给他去舀盘中的蛤蜊炖蛋。蓝夫人自打第一次见了他,就对他喜欢得很。她平日无很多事操劳,眼下多了一个可人疼的稚童,是以吃穿用度,一律都留一分心记挂着他。
“母亲,”蓝曦臣看着不知所措的金光瑶和他碗里冒了尖儿的菜肴,笑着开口,“太多了阿瑶要吃撑的。”
蓝夫人这才有些不舍地收手,道:“那阿瑶自己要吃好,喜欢什么只管夹。”
金光瑶口中含着饭,不敢张嘴说话,就脆生生地嗯了一声。一会儿咽干净食物,才犹犹豫豫地把他最喜欢的菜色往蓝夫人面前推了推,怯然道:“夫人也多用些。”
蓝夫人笑开了花。
蓝曦臣心中却微微叹了口气。
诚然,他乐于见到母亲喜欢阿瑶。但他还是愿意自己把所有事都包揽过来。譬如原先在饭桌上,他给阿瑶夹菜,阿瑶也会像方才那样,让自己多吃些,偶尔还会趁他不注意,偷偷往他碗里塞一点。
还有,原来是只有他一个人叫阿瑶的。
他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怅然。
***
蓝曦臣心里有些受伤。
他还没从母亲日益疼爱阿瑶的事实中缓过劲来,又发现近两日阿瑶好像在着意躲他。
起初不过是觉得手里缺点什么,忽而想起自己怎么没拉着阿瑶呢,伸手一捞,空空如也。遂转头向后看去,金光瑶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定定站着。蓝曦臣曲了曲手指,示意来牵着他。那孩子这才磨磨蹭蹭地碎步迈到他身旁,勾了他一起走。这几个月来金光瑶一直很缠他,曦臣哥长曦臣哥短地叫着,几乎无时无刻不跟在他身边,两人一起说笑,形影不离。可突然之间,阿瑶就不再拽着他了,老要在他后面,慢慢走,也不说话,一直抿着嘴。
接着第二日,金光瑶也不伴着他念书了。
蓝曦臣想:阿瑶可能是觉得无趣。
他还发现,阿瑶人虽不黏着他了,目光却比原来更灼灼,钉在他一个人身上。走路时阿瑶盯着他,习琴时阿瑶盯着他。但只要自己和他四目相接,他就飞快地挪开目光,假装四处乱看。今天偶然一掠,正对上那双灵动的眸子。
蓝曦臣心头一震。
那目光中盈满悲伤,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这是怎么了?
难道有人欺负他?所以这两天才这么反常?
一想到可能有人对阿瑶不好,蓝曦臣心中一愠,当即提步上前,不由分说低下身拉住金光瑶,正色道:“阿瑶,你这几日到底怎么了?”
金光瑶不说话,死死攥着手。
“你不说,我就要一直担心,吃不好饭,睡不好觉。”
……
“念书也分神,也许先生就要责骂了。”
金光瑶见蓝曦臣一脸认真地望着他,眼圈蓦地红了,泪水以可见的速度在眼眶中汇聚。他开口,声音中带了哭腔。
“曦臣哥,我觉得自己快死了。”
蓝曦臣愣了。什么死不死的,这孩子怎么了?
“为什么呀?”
金光瑶把手伸进衣襟掏了掏,然后将拳头摊在蓝曦臣眼前。
里面躺着一颗洁白的乳牙。
“我原先听人说,牙掉光了就活不长了。我、我已经掉了一颗牙,又有两颗在晃,再掉下去,可知活不了多久了……”金光瑶憋了这许久,越说越伤心,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,口中断断续续,“我……我不想死,不想离开曦臣哥。”
他这几日又难过又害怕,自己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。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见曦臣哥,要冷冰冰地躺在地下,他就喉咙一哽。他多喜欢曦臣哥啊,恨不得一直和他在一起。但越是看见蓝曦臣款款的笑,越是喜欢他身上檀香和温度,就越是知道以后再没有了。他又怕被蓝曦臣发现,就躲在一旁,悄悄看着他。
蓝曦臣心中又气又笑。气的是金光瑶换牙没和他说,自己胡思乱想。他还以为有人给金光瑶委屈受,好是担心。笑是这胡思乱想太过离谱。但他头一遭见金光瑶这样神色惶然,好像真的要如何了一般,心中折得有些疼,连忙哄他:“阿瑶乖,这是在换牙了。这时候都要换的。是我疏忽,没有留意。”
“那、那我不会死吗?”
“不会不会,我也换过牙,一直到十二岁才换完。”
金光瑶听了自己不用死,一下心中宽松,泪水却串珠儿一样,源源不断往下滚,肩膀一抽一抽地抖。蓝曦臣揽了他,也不知道怎么办,只好顺着他的背轻拍,口中还安慰:“过会儿回屋你看看,掉了牙的地方有新牙顶着。没多久就能长出来了。”
金光瑶踏实下来,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,用手背抹掉满脸的水光。蓝曦臣抽出巾帕,慢慢给他擦净,一边擦一边还说:“今天让厨房给阿瑶做蟹粉豆腐羹好不好。再炖些鲍丝粥,这些日子不要吃太硬的……”
金光瑶揪着蓝曦臣衣角,声音里还带着点鼻音,轻轻答应了一声,然后扑进蓝曦臣怀里。
TBC
卡文卡得不能自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