※狗血请注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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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二哥来了。”金光瑶端正坐好,对着那踱入殿门的身影点点头。他见蓝曦臣穿着中正大气的蓝氏族服,却只携裂冰,未带腰间佩剑,心中一暖。兵刃十八般各不同,然皆为利器,病榻中人心脉虚浮,易为器刃之气所累,尤以名者为甚,致使病情更重。蓝曦臣必是考虑了这点,才把出门在外从不离身的佩剑卸了下来。
“什么病,这么些天都不见好?”
“日头这般大,二哥快坐下来歇歇。”金光瑶未接话,而是亲手沏了一泡茶,奉到蓝曦臣面前。
蓝曦臣一路并不察觉,待在阴凉的殿内坐下后方觉口舌发干,接过茶细细润了口,忽然动了动眉,抬头看向金光瑶。
“你这寝殿我原是来过的,薰的是苏合香,气味香辛略苦。现在闻着这味道淡雅清甜,是不是换了香,病才不见好?”
金光瑶抿着嘴强笑,半晌后还是咳出声,莹白的花瓣从他口中落下好些。
“阿、阿瑶?”蓝曦臣一脸错愕。
金光瑶喝茶顺了顺喉咙,开口的时候声音略显沙哑:“二哥所闻到的并不是室内熏香,而是金星雪浪的花香。我日日咳花,这便是我所患之疾。”
“此病何名?”
“这病唤作花吐症,患病之人日夜吐花,最初只不时吐出花瓣,随着时日增长,喉中花愈多,最终花团簇挤,喉咙气道一齐堵住,窒息而亡。”
蓝曦臣听见最后一个字的时候,猝然皱起眉头,沉下声音,“阿瑶,莫要说笑。”
“我说真的,二哥。”金光瑶施施然地笑,还是平日那种温和妥帖,张口闭口间,花瓣零落。
开始金光瑶还欲遮掩,早在腹内打好几种说辞,每一种都巧言令色,能把他不设防的二哥骗个十成十。只是看到近在咫尺的蓝曦臣时,他忽然倦了。
对蓝曦臣说了又能怎样呢,反正……
“何因所致?”
“二哥听了不要取笑我。”金光瑶垂首,细致地观察手中金星雪浪的花脉,“此疾起病,源于相思之情。我夜猎时不慎被花妖的瘴气污了血,便催发了病根。”
“解法为何?”
“解法亦难亦简单,只消……只消相思之人一吻,此疾立即痊愈。”
蓝曦臣怔住,好一会儿才回过神。
“此等事倒是闻所未闻。”蓝曦臣缓缓摇头,又开口,“那阿瑶可有心仪的姑娘?”
“不曾有。”
“这便是怪事了。方才你说过,只有害相思之苦的人,才会因花妖瘴气罹患此疾……”
“二哥,”金光瑶鲜少地打断蓝曦臣,松开咬得死紧的嘴唇,几片花瓣飘零到那桌台上,一盏茶的功夫,已经积了一层。
“我有心仪之人,”他眼中的风雅尽数消失,只剩苦涩萦绕浮沉。
“可那人却不是女子。”
“那人是……”蓝曦臣话脱口才觉唐突,这不是他该过问的,他也不愿过问。但金光瑶置若罔闻,兀自继续往下说。
“我心悦之人是二哥,是二哥你,蓝、曦、臣。”
蓝曦臣心中如雷炸响。
他看不见金光瑶半埋在阴影中的脸,只额上一点朱砂,殷红得晃眼。
“不是感激,也不是因为素日里二哥待我最好。我喜欢二哥,第一次见了,就喜欢。”那声音平平淡淡,如流水般从金光瑶口中淌出。
金光瑶想:我是配不上二哥的。
二哥出身在名门世家,他落生于红尘烟火,姓名都是抹了重改的。二哥日日受礼仪教养熏陶,他自小天天听腌臜不堪的厮骂。又譬如性情,蓝家宗主出了名的温和不争,他却占尽贪嗔痴,为金麟台上的好风光不惜代价。
有人向他进言,是时候成家了。
他又想:纵不要日夜有温香软玉在怀,只窗前月下有二哥常伴,就足矣。
他深知自己已走上不归路,在泥淖中踩着旁人挣扎。只是他还一味天真地把蓝曦臣剥出来,从那烂得不成样的心中小心翼翼地剥干净。怕脏了,怕碎了,怕化了。金光瑶原先曾对着蓝曦臣远去的背影默念:只要不是二哥,旁的任何人,若有一日成为阻碍,我都忍心舍去。
金光瑶浑浑噩噩想了许多,抬起头见蓝曦臣仍半张着嘴,似有话要讲,却迟迟一个音节都未脱口。他的好二哥要说什么?告诫自己晓人伦?和自己恩断义绝?无论蓝曦臣现在想说什么,大概都不是他想听的。又或许蓝曦臣只是想尽快离开这地方,却不知如何开口。
他最会察言观色。
“二哥,我现下着实倦得很。”
“便不多留二哥了。”
金光瑶侧了头,又一叠轻咳,金星雪浪从他口中没完没了地落。花瓣比先前更大,还夹了几朵含苞未放的花蕾。
待他从口中吐出开得饱满的花朵,就是他命尽之时。
金光瑶听见掩门声,抬头。
蓝曦臣走了。
这偌大的殿内只剩他,还有满室沁香的金星雪浪。
他将桌上的冷茶倾尽,拂净桌上的金星雪浪,倏地笑出声来。
【解法亦难亦简单,只消……只消相思之人一吻,此疾立即痊愈。】
他想起自己方才说的唯一一句谎话。
什么相思。
分明是两情相悦之人。
金光瑶心中一阵扭曲,只觉自己恶劣至极。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忍看蓝曦臣有分毫痛苦的。可刚才他告诉蓝曦臣:只有你能救我,但你要救我,再不能只把我看做三弟。蓝曦臣无论何时都对他照拂有加,更遑论此时正是那解铃之人。
他眼下竟能把这恶劣染到最纤尘不落的二哥身上。
他的好二哥啊。
他想再卑劣地博取一丝垂怜。
但蓝曦臣终究是帮不了他。
他不会真的折辱蓝曦臣,只消看他不忍自己就此病逝,便告诉他真相。不求原谅,反正他也是将死之人了,在阴曹地府多个念想,能记得蓝曦臣因他忧愁的眉眼,就是赚了。
他轻怜地捻住手中花瓣,勾了勾唇角。
这样薄软的东西便能害死我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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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曦臣迈出金光瑶的寝房,并未立启回程。方才在殿内,金光瑶脸色森白,似浑然不觉从口中源源不断落出的花瓣。金星雪浪洒了他一身,连带那滚金边的袍子也褪了色。金光瑶身量虽小,却从来不乏那家主的沉沉气势。只如今在那坐着,姿势也端,神色也端,蓝曦臣却觉得眼前人有说不出的羸弱。
他心下一阵迷茫。
阿瑶说喜欢他。
可当年阿瑶看待莫玄羽的眼神如何厌恶,如何踹得他连滚带爬回了家,他清楚得紧。
“阿瑶莫要过于介怀。此事…….世间万物,总是什么都有的。”
“我不介怀,二哥。这种事…我原先也遇到过。”
“虽不生气,但一见此人,到底浑身不舒服。多一眼也不想看到。索性打发回家去了。”
蓝曦臣谦谦笑着,压住心头一丝不肯屈从的憾意。
憾意?
憾何?
憾他们二人,终无兰因。
不知何时从暗处滋生的晦涩情愫。
蓝曦臣三五不时就赴金麟台参加清谈会已不是什么稀奇事,每逢他行至那高台之上,金光瑶在候他,闻声抬脸,言笑晏晏。
“二哥来了呀。”
瞳仁似秋水,眼角眉梢,一路笑到心底。
“阿瑶这清谈会开得真真密集。”
“我这清谈会非百家齐聚,不过是个叫二哥来陪我的幌子罢了。二哥不耐烦?”
说这话的时候,金光瑶脸庞竟染上几分稚气。仿佛当年蓝曦臣落魄地携卷宗逃窜在外,第一次撞见他时那副模样。彼时他尚未认祖归宗,姓孟,单字名瑶,穿着素净的粗麻衣裳,对他道:“公子可要帮忙?”
蓝曦臣心中打叠起千种难言之情。
“如何会不耐烦。”
他是一路看着阿瑶跌撞着爬上来的。金家宗主,风口浪尖。多少流言飞窜的是非之口和虎视眈眈的觊觎之眼。蓝曦臣对金光瑶从来都爱护得很,不论他对金光瑶的爱护中,是否掺了忽明忽暗的脉脉之意。阿瑶一路走来太辛苦,蓝曦臣心道。我护着他。不论别人如何刻薄他,对他心怀偏见,阿瑶在我面前,总是我眼中的阿瑶。
蓝曦臣广袖轻翻,足下轻点,沿着来路折返。
他不知阿瑶是如何对他横生了这心意。
但万事说得清也好,说不清也好。只一点不容置疑。
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阿瑶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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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光瑶仍在矮桌前坐着,忽闻门扉吱嘎一声,抬头一看,来人正是蓝曦臣。
“阿瑶。”
金光瑶闻言只道:“二哥还没走?”
“自然要帮你治好这病。”
金光瑶点点头,这也在他意料之中,只不想这么快,便起身一步一步挪过去,站在蓝曦臣面前,相隔咫尺。
蓝曦臣少有地没在笑,道了句“得罪”,捏起金光瑶下巴,阖眼凑了上去。
触之一片欣香,却骨骼分明。
蓝曦臣掀开眼帘。
“二哥,够了。”金光瑶笑,笑得心满意足。
咫尺却天涯。
“谢谢。”
“二哥,对不起。”
“这症候要两相思才解得,单凭我心悦二哥是不行的。我骗二哥,想死前从心上人这里再讨些怜惜。”金光瑶这话说得艰难,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力气。他惯会说谎,却不知真话才难开口。
蓝曦臣面色不改,点点头道:“阿瑶原是诓我。”
低头又吻住金光瑶沾着花瓣的嘴,舌尖游移,牙齿轻咬,衔了那片白软。
“这话,我本是打算一辈子不说的。”
金光瑶见蓝曦臣眉宇带一抹愠色,却不看自己,只将那花瓣握入手心。
“二…哥?”
“阿瑶思我,”蓝曦臣长臂一揽,把木楞的金光瑶拢进怀抱,下巴抵住那人头顶。蓝曦臣身形修长,金光瑶被抱了个满怀,脸压在檀香清凛的蓝氏外袍上,眼睛微微睁大。
眼前这胸膛,起伏得急促。
“我亦思汝。”
金光瑶半晌木然。
然后突然明白刚才蓝曦臣说了什么,酸涩撞进鼻腔。
“二、哥……莫要作弄我。”金光瑶眼眶通红,狠狠闭了眼,咬牙逼回要夺眶而出的泪。这话是假的,可还假的如此好听。他二哥心软得他都要气笑了,此般怜爱他这卑劣之人。只是两情相悦怎是言语一二便能成真的。
“平日那么聪明的人,现在竟是傻的吗。”蓝曦臣轻叹,温和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,“你看你可还咳花?”
金光瑶刚才满脑子只念着蓝曦臣四两拨千斤的寥寥数语,全然忘了此事。现经蓝曦臣提醒,才着意张了张口,空气顺畅地灌了进去,原先梗在那处半呛未呛的金星雪浪消失不见。他又咳了咳,也没有花瓣再落出,方知蓝曦臣所言为真。
“二哥…二哥…二哥对不起。我不是…”
何曾见他语无伦次,向来都是口齿伶俐。
蓝曦臣摇头,再听不得金光瑶抽噎着道歉,低身偏头,不由分说将两片薄唇贴上金光瑶不消停的嘴。一时间两人气息相融,花香檀香,盈盈相缠。
金光瑶胸口的伏动渐渐平缓下去,蓝曦臣才离了他的唇。
“可冷静下来了?”
金光瑶讷讷,仍埋在蓝曦臣衣襟前。
“阿瑶不想说的,二哥不多过问。只往后,莫再欺我。”
胸前那颗脑袋上下晃了晃。蓝曦臣突然感到前襟传来一阵湿意,紧了紧怀抱笑起来,语气中沾上轻快。
“阿瑶竟是个碰哭鬼*呀。”
***
“此事先不要告诉大哥。”蓝曦臣犹豫片刻,还是叮嘱了正躺在他膝上的金光瑶。
经今日一番折腾,两人皆有几分倦意,便坐卧在一处。
“若是被大哥知道我这样把二哥作践了,定要拿刀往我头上砍……”金光瑶这十余日受足折磨,如今症状消失,只觉浑身乏累,又枕在蓝曦臣膝头,被那幽幽檀香缭绕,困意如泉水般肆涌。
头顶传来蓝曦臣强忍笑意的话语:“可知阿瑶是乏了,嘴不听使唤,话也浑说起来,怎的用‘作践’这词。”
“二哥配了我,想来是糟蹋的,不就是我作践……”金光瑶的声音渐小,伏在蓝曦臣腿上睡着了。
他睡得很昏,眼角的红已褪去,只眼下两道青还浓重,在细白的皮肤上突兀非常。蓝曦臣想起金光瑶含泪又凝笑的眼神,心中像被琴弦来回割磨,丝丝拉拉地疼。他将手贴上金光瑶那如瀑的墨发,极轻极缓地抚揉。
“二哥……”
“怎?”蓝曦臣以为自己的动作扰了他,俯下身凑在金光瑶唇畔。
“……二、二哥……”金光瑶皱了皱眉心,只拱着更往蓝曦臣怀里靠了靠。见他还睡着,蓝曦臣舒一口气,替他把压住的发丝理好。
“我在。”
便见那人展了眉心。
少了醒时的粲然,却是安稳了许多。
蓝曦臣心中一动,抬头环视。这寝殿空旷清冷,可外面日头正好,成海的金星雪浪摇曳浮动。
等阿瑶醒了,便一齐去金麟台高处饮茶弹琴罢。又或者回蓝氏,兰陵盛产林檎,却不大见到姑苏的水果。
此时杨梅怕是熟了。
他想道,又弯下身,在金光瑶的唇角亲了亲。
【END】
碰哭鬼:其实应该写蚌壳精不过有点出戏。苏州话中二者谐音,意为爱哭鬼。喜欢蓝家人说吴侬软语///////
虽然是想写糖,但感觉甜的并不足,写着写着就想原作的结局,只觉更虐。超担心OOC,不知道如果阿瑶表白,还有没有啥更帅气而不狗血的方法。
(本来还有两行刀,不发了)